在麥書文化所出版的iTouch專欄【音樂主播台】中,特約作者吳逸芳老師每年都會和大家分享一位「過大壽」的音樂家,而在2015年特別值得介紹,在世界樂壇都有音樂家接力演出作品的音樂家,輪到來自於北歐芬蘭,過150歲生日的——西貝流士(Jean Sibelius, 1865~1957)。
芬蘭的「建國」音樂家
西貝流士的名號和音樂,或許沒有莫札特或是貝多芬這些作曲家來得響亮,但他在芬蘭人心中的地位,可說是非常崇高的。為什麼?他可是讓芬蘭通往建國的道路上,非常關鍵的一位人物!「建國」?也許你會覺得聽起來好政治,好嚴肅,別跟我提這些。但別忘了,當一個國家能夠好好地被建立,人們才能安心地過自己的好日子、小確幸,不必擔心戰爭,在國外被人看輕、遭遇不平等的待遇。「國家」意識,可是和每一個人都有關係的呢!而西貝流士這位音樂家,就是透過他的音樂,間接促成芬蘭人民,建立屬於自己的國家,讓芬蘭人民始終對他懷抱著敬意!
一定要先來一段坎坷的芬蘭歷史
說到芬蘭,也許你最先想到的是聖誕老人的故鄉!現在我們所知道的北歐先進大國芬蘭,其實一直要到二十世紀的西元1917年之後,才算是個真正獨立的國家,算算還不滿100年!總之,在古老的年代,芬蘭有原本獨立的民族社會組織,但從十三世紀開始就一直被他的鄰居---瑞典,從覬覦到納入統治,芬蘭人要繳錢納稅給瑞典,還要服勞役,平常都要說瑞典語,說芬蘭語的都會被認為是中下階級。就這樣過了六百多年忍氣吞聲的日子,等到瑞典國勢衰微,芬蘭終於脫離瑞典統治,宣布獨立,但好景不常,沒多久又被俄國占領,作曲家西貝流士所生長的時代,就正是芬蘭被俄國統治,民族獨立運動風起雲湧的年代。
芬蘭人要說芬蘭話
命運多舛的芬蘭人民,努力想要抵抗被人操縱的命運。十九世紀脫離瑞典統治後,芬蘭人透過語言復興、民族文學和藝術,激發人民的民族意識與自信。其實,西貝流士八歲以前都只會說瑞典語,直到之後進入芬蘭語的學校,才開始學習芬蘭文,據說還是因為和有強烈芬蘭意識的女朋友談戀愛,才開始努力運用芬蘭文。當時西貝流士會用瑞典語寫信給女友,女友則堅持用芬蘭文回信給他,雖然一開始西貝流士覺得很麻煩,但也因為逐漸掌握了芬蘭語,才更開啟對芬蘭歷史文化的興趣,更順利讓女友變成妻子,愛情的力量可真不小!
西貝流士從小在芬蘭接受音樂教育,但長大後,和當時的北歐音樂家一樣,不免俗地去留學「放洋」,到奧地利和德國這兩個西方古典音樂大國取經。就像很多留學生人在異鄉,才有機會開始思考自己是誰,從哪裡來,要往哪裡去,愛國愛鄉的意識,往往比在自己國家更為強烈,西貝流士人從留學時期到返回祖國,便開始積極尋根,挖掘屬於家鄉的歷史文化。他先取材芬蘭傳統史詩文學,發表了管弦樂作品「庫列佛」,讓芬蘭民眾深深感動,之後,也經常在作品中流露他的愛國情操,對家鄉土地自然的描繪。
「芬蘭頌」創作緣起
西元1899年,西貝流士三十四歲時,芬蘭雖已脫離瑞典統治,卻又被俄國占領,在帝國主義的壓迫下,民眾極為不滿,當時有一份刊物因為批評俄國帝政而被停刊,芬蘭知識界舉行了盛大的募款演出,西貝流士為了表示支持,協助募款活動演出的戲劇配樂。這部配樂的尾聲曲調莊重、堅定,在場的觀眾都非常受到激勵,西貝流士於是就在隔年改編成另一部作品,正式取名為「芬蘭頌」。
「國歌」般的音樂
姑且說「芬蘭頌」是一首像是「國歌」一樣的音樂吧!想像一下中華民國國歌,或是你在國際運動賽世上聽過的其他國家國歌,通常都是氣勢恢宏,要讓人民在演唱或是聆聽時,激起愛國情操。西貝流士的「芬蘭頌」,在七、八分鐘裡,就讓你可以感受想像屬於芬蘭的歷史,芬蘭人民對國家深厚的情感。樂曲一開始,銅管樂器低聲的吹奏,鼓聲的轟然,就像是芬蘭被外來者欺壓的沉重過往,人民對俄國暴政的不滿無奈,但即便銅管如砲火襲擊,革命時代紛亂,芬蘭人民推翻暴政,追求自主的決心從未消失。當音樂的氣氛揚起,如慶典般的雄壯主題,從激烈到高昂,再逐漸消退,隨之而來的是一段優美祥和,如同宗教讚美詩一般的旋律,像是芬蘭人民對於和平美好的想望。最後,樂曲再回到先前的慶典主題,氣勢磅礡地結束,也為芬蘭的未來,畫下雄偉燦爛的藍圖。
巴黎世界博覽會上,「芬蘭頌」正式首演,受到熱烈的迴響,回到芬蘭演出,也深深感動了當時在俄國高壓統治下的芬蘭人。俄國官方覺得大事不妙,立馬下令不能在芬蘭本地演出「芬蘭頌」,免得過於激起群眾的愛國心,集結力量「作亂」。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,「芬蘭頌」乾脆改以不同的曲名出現在音樂會節目單中,像是「芬蘭覺醒之春」,「斯堪地那維亞合唱進行曲」。至於在芬蘭以外的國家,則是遍地開花,持續演出「芬蘭頌」,讓芬蘭抵抗暴政的運動得到更多的注意,間接促成了芬蘭的獨立自主。終於,在「芬蘭頌」發表歷經16年後,芬蘭宣布獨立成功。
在芬蘭獨立的運動道路上,西貝流士的「芬蘭頌」,扮演著激勵人心的重要角色,陪伴芬蘭人民走完革命的最後一哩路,渡過曾經黑暗苦難的時光,芬蘭人都把西貝流士當作是英雄一樣愛戴。而「芬蘭頌」中段有如聖詩般優美的旋律,還被填上歌詞,成為一首叫做「芬蘭頌讚歌」的合唱曲,就像芬蘭的第二國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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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樂譜不要法條的作曲家
這樣一位對芬蘭影響深遠的作曲家,擁有什麼樣的成長歷程呢?西貝流士從小就對音樂有豐富的想像力和興趣,當媽媽彈鋼琴時,他會爬到平台鋼琴下面,試著把碎布地毯上的顏色,和他所聽到的音符加以對應連結。從兒時到年長,音樂和大自然,在西貝流士的心中,就是最重要的兩件事。年少時的西貝流士他喜歡到森林裡,湖邊去採植物和昆蟲,幻想神話故事裡的情節。他喜歡自由自在地聽著樹林裡,田野中、水流和山谷傳出來神秘的聲音,一邊拉著小提琴,幫小鳥的歌聲伴奏,陶醉在大自然與音樂的世界。這些記憶,以及對大自然的愛好,日後都成為西貝流士創作的養分。雖然從小學習音樂,西貝流士因為家人的期許,大學一開始主修了法律,同時在音樂院選修小提琴及作曲,不過才一年後他就確認,此生非音樂這條路不走。
小提琴之夢
除了「芬蘭頌」,西貝流士還有一首你不能不聽的曲子,就是他的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。西貝流士畢生最愛的樂器,就是小提琴。他十五歲才開始學小提琴,夢想著自己能不惜代價,成為一位有名的小提琴家,從早到晚練習,甚至為了練琴翹課,音樂院畢業後還去考過維也納愛樂管弦樂團的小提琴手(當然是沒考上)。直到有一天,西貝流士終於,認清自己在小提琴上的起步太晚,這輩子絕不可能以演奏家的身分接受喝采,才轉往作曲發展。即便小提琴家夢碎,西貝流士倒是在三十八歲時,以另一種方式讓自己圓夢,創作了挑戰古今所有小提琴家的名作—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。
西貝流士把對小提琴的熱愛與了解,投注在他的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中,這首曲子演出技巧變化萬千,充滿自由狂想,讓小提琴唱出了北國的寒風凜冽,唱出了冰雪中,如火一般燃燒的熱情,不但能反映演奏者的人生歷練,也能讓聆聽者連結屬於自己生命中,深刻的記憶,的確是小提琴協奏曲當中的傑作。像是台灣小提琴家曾宇謙,今年就在音樂界的奧運--柴可夫斯基大賽中,以這首曲子的細膩精采演奏,得到銀牌的好成績!
用音樂說故事、寫畫面
西貝流士不只是以芬蘭頌激勵人心,他也根據芬蘭傳統神話,創作許多說故事的交響詩作品,對芬蘭人有很特別的意義和價值。交響詩「黃泉的天鵝」,讓人直接聆聽,就能聯想到北國幽暗的森林裡,有一條通往冥界,綿長幽遠的河流,不可思議的魔法;而他的戲劇配樂「悲傷圓舞曲」,描寫一個即將去世的老婦人,在彌留之際看見自己與死神共舞,優美的旋律踩著輕快的三拍子節奏,卻又帶著淡淡的哀傷,從輕巧到熱切狂舞,非常具有戲劇性;「卡列利亞」組曲則是一部充滿民謠色彩的戲劇配樂,是西貝流士和妻子到卡列利亞蜜月旅行後的創作,結尾的進行曲樂章,熱鬧歡欣程度不輸大甲媽祖出巡,一定要聽聽看!
二十世紀的貝多芬
西貝流士創作了七首交響曲,這些作品雖是以十九世紀浪漫時期的架構為主,風格則帶有北國獨有的蒼勁力量,描繪大自然的清新優美,幽暗森林裡編織魔法的精靈。當然,還有他所擅長的,以管弦樂恢宏的氣勢,招喚著民族情懷。後來甚至也有人因為西貝流士的這些交響曲作品,把他稱做是二十世紀的貝多芬。如果你想要聽聽西貝流士的交響曲,第二號交響曲會是最好的入門選擇!
叫我一聲「國寶」!
由於在藝術文化上的貢獻,西貝流士還不到三十歲,芬蘭政府就決定給他終身俸,讓他不用工作,就可以專心作曲。(古今還真是少有作曲家能有這樣尊榮的待遇!)西貝流士也是相當長壽的作曲家,一直活到九十一歲。不過,他實際上的創作生涯,大概只有到六十一歲,直到去世,都沒有作品問世(但芬蘭政府仍然繼續照顧他三十年!)。雖然如此,西貝流士在芬蘭人心中的地位依然不減,七十歲時,芬蘭政府特別把他的生日訂為國定假日,過七十五歲,八十歲,八十五歲和九十歲生日的時候,芬蘭政府都為他舉行祝壽活動,真的是要叫西貝流士一聲「國寶」啦!
英雄的悲劇
也許你會好奇,西貝流士從六十一歲到去世,這中間三十年間,究竟為什麼不再創作?原來,西貝流士年輕時就貪戀杯中物,常靠喝酒來激發創作靈感,雖然芬蘭政府一直持續表揚他,給他鼓勵,他卻發覺創作愈來愈困難。特別是到了後來,他的音樂和當時歐洲突破創新的風格比較起來,顯得相對保守,他開始懷疑自己,離群索居,自從完成第七號交響曲後,就不再有大型作品問世。八十歲的某一天,西貝流士拿起自己的手稿,包含一直無法完成的第八號交響曲,把它們通通燒毀,彷彿是為自己作曲家的身分,作最壯烈的告別。對於一個作曲家來說,尊榮的地位或許也是沉重的壓力,即使擁有眾多的榮耀,生活無虞,但失去了創作的自信與靈感,也許仍是個悲劇吧!(或者我們要說,上帝真的是公平的,給了你什麼,就要拿走些什麼?!)
西貝流士公園
現在,在芬蘭的首都赫爾辛基,有一座西貝流士公園,是民眾經常休憩觀光的場所,裡面矗立著一座造型特殊的紀念碑。這紀念碑遠看就像是座管風琴,走近一看,則是一共六百多根的不銹鋼鋼管,這些鋼管彼此前後排列,高低起伏交錯,人們可以從鋼管下對著館口說話,唱歌,聲音就會迴盪在鋼管,聽著奇妙的回聲,讓人聯想到傳達到天堂的感覺。根據這座雕塑的創作者希爾圖寧(Eila Hiltunen)的想法,這象徵著西貝流士的美麗樂章,而帶著金屬光澤的鋼管,則呼應了北歐大自然常見的森林和極光,從鋼管底端往天空望,真的有那樣的感覺呢!紀念碑旁邊,還有一座造型流線型的西貝流士臉部雕像,看起來雖然有些嚴肅,但對芬蘭人來說,這堅毅的臉孔,可是他們民族國家的精神象徵!
對身在台灣的我們,初聽西貝流士的音樂,也許不會直接愛上,但對芬蘭小朋友們來說,四、五歲在幼兒園欣賞西貝流士的音樂,認識西貝流士是誰,是很自然的事。芬蘭教育當局持續有計畫地為孩子講西貝流士的故事,為他們演出布偶戲,用西貝流士的音樂當作背景音樂,老師也會播放西貝流士的音樂,讓孩子用畫畫的方式,自由表達音樂帶給他們的感受。除了佩服芬蘭人向下紮根的用心,他們讓下一代認識本國音樂家的決心,更是令人驚嘆!
透過西貝流士的「芬蘭頌」,認識西貝流士在芬蘭人心中的地位,真的是要說,音樂,真的可以不只是生活中的娛樂或是陪伴,它也可以有更深更遠,更偉大的價值。一位創作者創作的作品,可以喚起人民共同的記憶和情感,深深地影響一個時代,一個國家民族。而孕育這些創作和創作者的土地,如果能用珍惜的角度,保護、肯定這些作品和創作者,並且傳承給未來的世代,讓民族的歷史文化,透過音樂一直流傳下去,實在是很美好的事!
●本文節錄自【iTouch就是愛彈琴 第53期】
文字撰寫/特約作者 吳逸芳
資料重整/陳珈云Stell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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